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行大道,必谙黑暗。
白起默许顾楠的尝试,并非心存侥幸,而是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亲身体验:
在权力的棋局中,天真和仁慈不仅是奢侈品,更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他早已预见到范雎的攻讦和秦王的猜忌不会因此消弭,他让顾楠去做的,实则是让她亲眼见证「理想主义」在现实政治的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的过程。
白起对自己这个男孩子气的女徒弟有着久违的舐犊之情、怜子之意,这是在自己身死之前,要教会她的生存本领。
顾楠很快体会到了世道和时局的残酷。
就在白起顶着压力尝试对降卒进行有限度的分化与甄别,并向朝堂汇报后,咸阳的政令已如疾风骤雨般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含糊其辞的「速决赵事」,而是一连十几道措辞愈发严厉、内容愈发具体的诏令,如同一道道无形的绞索,勒向远在长平的白起。
这是执掌相权的范雎和秦王对白起的一致猜忌。
电视剧画面接连出现的诏令内容和译文看得观众们愈发心凉,也逐渐认清了历史的现实:
起初只是以秦王口吻,「关切」前线粮草不继、瘟疫流行之忧,催促白起「为大局计,当机立断」;
接着开始具体指点军事部署,要求分兵驻防、遣将回援,看似合理,实则意在分散白起兵权,安插耳目;
等顾楠的献计在艰难地进行初步推行时,白起帐下的某些军将们已经开始一致反对和鼓噪,甚至有被范雎许以重利,提前散布要「杀俘」的消息,逼得军营生变,也逼得白起要速下决断。
这个坑杀四十万降卒的名声,你白起背定了!
随着最后一道诏令一同来的,是白起夫人寄来的一封家书,即便再是想要拯救这四十万生命的顾楠看着师娘的亲笔,也不得不怀着极大的悲痛认清被威胁的现实——
师父已无退路了。
秦王严词斥责「降卒处置迟缓,致军心浮动,天象有异」,并明确要求「凡降卒,身高及车轮者,尽坑之,以绝后患!」
《太平书》「坑杀」这一惨剧的呈现采取了隐喻的手法,没有采用直接的血腥镜头,而是通过声音、光影和象征手法,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悲剧氛围。
漆黑的夜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泥土滚落的沙沙声和压抑的、被捂住口鼻般的呜咽。这种静,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镜头始终在坑边徘徊,没有直接拍摄坑内的惨状。
只有火把摇曳的光影映照在坑边秦军士兵麻木的脸上,以及不断挥铲填土的、如同机械般的身影,光影闪烁,将巨大的阴影投在坑壁,象征着生命被无情吞噬。
镜头扫过周围的天地,月色惨白,寒风呜咽,天地动容。
随即是一两个短暂的无人机俯拍镜头,只见巨大的土坑如同大地的一道伤疤,而坑边忙碌的人影渺小如蚁,凸显出个体在历史悲剧前的无力。
杀降仅一天后,白起接到了最后一封诏令:
「武安君白起,即刻卸甲,轻车简从,速返咸阳叙功。前线军务暂交王龁、王翦等将分理。」
此刻连同高级军将们一同领受旨意的顾楠,看着营帐的火光下师父依旧淡然的、面对四十万降卒身死眼都未眨的面色,心下大骇!
通过前后的闪回叙事,全世界的观众们和后知后觉的顾楠都彻底明白了王翦的那句「你会害死你师父的!」的含义——
她本想凭藉穿越者的先知改变历史,救下四十万生命,也试图扭转白起的命运;
然而,没有权力的善良非但没有救人,反而成了范雎攻击白起「迟疑观望、心怀叵测」的绝佳证据,加速了秦王对白起的猜忌和清算过程!
她不仅没能救下那些降卒,反而可能亲手将自己的恩师推向了比历史上更早、更急迫的死亡深渊!
这种巨大的、充满讽刺意味的挫败感和负罪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迷茫之中。
历史的惯性是如此强大,个人的努力在时代的车轮和权力的绞杀下,竟是如此渺小和可笑,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顾楠在火光笼罩的历史阴影下瑟瑟发抖,镜头闪回到她白天在战场中的险象环生,俯视镜头旋转、拉长。
随即像是第一集的结尾一样,用一段内心独白预告着这一集的终结。
坂本龙一的《Bibo no Aozora》响起,刘伊妃步伐沉重地往孤灯老人的营帐踱步而去,她带着穿越者的视角在思考,声线冷酷又柔美:
「这四十万人……究竟是谁杀的?」
音乐一个悠长的单音,如同命运的叩问在夜空回荡。
「是白起吗?……那个教我剑法、予我饭食,此刻却亲手签署屠杀令的师父?他是凶手。他的剑,沾满了血。」
「是范雎吗?……那个在咸阳宫中,用言语织就罗网的丞相?他是凶手。他的舌,比刀更利。」
「是秦王吗?……那个坐在至高王座上,轻轻一个点头便决定了数十万人生死的君王?他是凶手。他的权柄,重若千钧,压碎了万千性命。」
音乐旋律出现细微的波动,如同思绪的纠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甚至……是我吗?」
「是我那点可笑的、自以为能逆转乾坤的善心吗?」
「是我那来自两千年后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吗?」
「是我……递给了他们一把更锋利的刀吗?」
音乐情绪逐渐沉郁,和弦变得厚重,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我们都在杀人。」
「白起用军令,范雎用谗言,秦王用王权……」
「而我……在用我的天真。」
……
电视机前的观众在这段极强的代入感的剧情中陷入了沉思,随即坂本龙一的钢琴声收束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连天地都被这残酷的真相扼住了呼吸。
镜头紧紧捕捉着刘伊妃的脸部特写,所有的血迹和污泥都掩盖不住她此刻的苍白。
那双在战场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一种被彻底抽干力气的虚无。
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明显的痛苦表情,只有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万念俱灰的平静。
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步伐滞重地走向那顶亮着微弱烛火的中军帐。
帐内,李雪建饰演的白起独自坐在案几后,没有披甲,只着一身素色深衣。
他正就着烛火,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剑,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那场坑杀数十万生命的惨剧,与擦拭一件心爱之物并无不同。
「懂了吗?」老人没有擡头。
「懂了,也迟了。」
「我迟了,你不迟。」李雪建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带笑:「你有宿慧,便要有宿命。」
白起将擦拭好的剑轻轻归入鞘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随意,甚至带着点计划家常事般的絮叨:
「明天,跟我回咸阳去。」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目光投向帐外虚无的黑暗,脸上的线条愈发柔和,那份杀伐决断的武安君气度悄然褪去。
「让我想想啊……」李雪建饰演的白起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我们从……雍门进去。」
他提到雍门时,眼神微微一亮,仿佛想起了什幺温暖的往事,转头看向顾楠,眼神中的舐犊之情几乎满溢出来:
「那儿……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个假小子灰头土脸的地方吧?」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了那个在咸阳城外试图偷他粟米饼的、倔强又狼狈的顾楠。
「正好……」他继续絮叨着,语气变得轻快了些,「给你师娘再买几个黄橙橙的粟米饼回去,她就好这一口。」
话音落下,帐内烛火「噼啪」轻响。
从刘伊妃饰演的顾楠进入营帐开始,就一直背对镜头,观众们无法看到她的面容,却也无须看到她的面容。
画面在此定格,渐渐暗下。
片尾曲悲怆的旋律悄然响起,将这份沉重而无言的温情与窗外血色未干的战场,一同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之下。
余韵悠长,尽是苍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