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机场,匯入除夕夜略显稀疏的车流。
道路两旁密集的居民楼灯火通明,许多人家窗玻璃上贴著鲜艷的窗,阳台上掛著串串红灯笼,透著浓浓的暖意。
透过一些未拉严的窗帘,似乎能见一家人围坐电视前的热闹剪影,推杯换盏,笑语喧譁。
以往,阿飞对这种景象是无感的,甚至有些漠然。
他的世界由迷濛记忆里的生死逃荒、香江城寨和见血的拳台、冰冷的器械构成,一直到后来在老板身边走南闯北的日子。
但这一次,或许是寻亲之旅彻底斩断了那丝虚幻的牵绊,看著那一扇扇透出暖光的窗户,他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极其陌生而细微的酸涩感。他知道那光亮和热闹背后,是一个叫做“家”的具体存在。
而他自己的根,却像断线的风箏飘过了冰封的图们江,消失在了那片无法触及、消息隔绝的漆黑山峦之后,再也寻不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紧绷,將这丝不合时宜的、属於软弱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车子驶入温榆河畔的庄园时已近晚上十点,识別到车牌的镀铜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他將车先开回自己已那栋安静的小別墅,快速放下简单的行李,然后才步行朝著中心的主栋別墅走去。
適才刚下飞机时阿飞发了信息,知道肯定给自己留了饭,此刻腹中空空,便加快了脚步。
主栋门廊下两盏硕大的红灯笼散发著温暖的光晕,阿飞抬头看见门上已经贴上了崭新的春联,以往除夕,这都是他和老板一起踩著梯子忙活的活计。
他不由得驻足凑近了些看,红纸黑字,笔力道劲:
上联:呦鸣春风里,声和琴瑟下联:平步瑞雪中,韵谐芝兰横批:呦平安康上联嵌了女孩名“路呦呦”,以《鹿鸣》诗喻其灵秀可爱,声和琴瑟又暗喻家庭和睦;
下联藏了男孩名“路平”,取竹报平安、平步青云之意,瑞雪芝兰更显品格高洁。
这是铁蛋最近断奶后有些小小的积食腹泻、昨天两口子带著宝宝去恭俭胡同给夏老头瞧病时请他写的,前宫廷御医世家自然是好联、好字。
不过宝宝症状轻微,只开了些焦山楂、焦麦芽,教了一些摩腹的手法就打发他们离开了。
横批“呦平安康”的隶书笔触浑厚,墨色在白雪与灯笼光的映衬下愈显沉静温暖,阿飞想到铁蛋虎头虎脑的样子和呦呦嘴边的小梨涡,冷峻的嘴角线条不易察觉地软化了一丝。
他深呼吸一口气收拾心情,推开厚重的入户门,巨大的暖意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將他包裹。
客厅电视里正播放著春晚的歌舞,看起来热闹非凡,只不过声音调得极低,显然是怕惊扰到安置在客厅边上的婴儿床上酣睡的宝宝。
小姨和乔大除夕自然都回去了,宝宝是二十四小时要在大人眼跟前儿的,於是便用了这样一种方式陪爸爸、妈妈、姥姥过春节、看春晚了。
两个小傢伙上午人多的时候玩疯了,这会儿已经抵抗不住生物钟的力量,隔层玻璃外的鞭炮声都没能吵醒他们。
“阿飞回来了!”最先听到动静的刘晓丽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绽开的慈爱笑容叫冷麵保鏢看得心暖。
路宽“呸”得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看著风尘僕僕的小兄弟笑道:“吃了一肚子生瓜子,在腹中再泡上两杯浓茶,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饱了。”
“你们还没吃?”阿飞一愣,他声音有点乾涩,目光快速扫过客厅餐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四副碗筷。
“我当然是想先吃的。”路老板揉了揉肚子,故作抱怨地警了妻子和岳母一眼:“是你茜茜姐和刘阿姨非要等,那有什么办法。”
阿飞在延边被寒风冻僵的面色缓缓解冻,他知道面前这个自己叫著老板的称呼、在心里当成兄长的男子同他一样,都是不大喜欢直接表达什么感情的人。
本想著到家吃口热乎饭、跟大家讲一讲这次寻亲的细节,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刘伊妃白了眼“有好心没好话”的丈夫,起身温声道:“这是春节矣,中国人最重要的日子,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对了。”她又指了指茶几上的两个手提袋:“你庄旭哥上午来的时候给你带的表,叫爱彼的什么皇家橡树离岸型的运动机械錶,各种防水、飞返计时之类的参数我也不大懂。”
说著又兴高采烈地展示了下另一个袋子:“这是我们给你买的新衣服,过年了要穿新的,哈哈!”
送礼物是这些年的惯例了,况且这些礼物的价值相比於他们的身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只不过在现下的阿飞看来,此情此景总是有些叫人眼眶发热的。
他被这股汹涌的暖流一时间冲得有些不知所措,习惯了命令、格斗和沉默的守护,却极少有机会应对这种直白而锁碎的温情。
阿飞在刘晓丽的催促下坐到桌边,想起刚刚刘伊妃说的“中国人最重要的日子”,颇有些无奈道:“我好像是朝鲜人—”
“你叫乔峰还是萧峰,难道很重要吗?”路宽笑著给他和自己都倒上酒,“说中国人的话,做中国人的事,就是中国人。”
刘伊妃两人不断从厨房端来准备好的年夜饭,大部分是乔师傅下午备好,还有一些是久不洗手作囊汤的小厨娘復出之作。
刘晓丽听到餐桌前两人的对话,想到下午听到的阿飞的身世,眼神中充满慈爱和不易察觉的心疼:“不要想这么多,今天这样的日子只管吃好喝好睡好就是。”
“嗯,我知道了。”
这会儿窗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隱隱作响,仿佛在催促著守岁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