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爷爷,一字一句道:
「我不知道拳头能不能快过意念,也不知道剑能不能斩开钢铁,但我知道,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武道,就真的死了……我想再试试。」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人看着孙子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苗,最终发出了一声悠长叹息。
时光荏苒,少年在木桩前挥剑的身影日渐挺拔。
春去秋来,爷爷的叹息声犹在耳边,老旧的武馆门前却已是荒草渐深。
老人最终没能看到孙子的「试试」能走到哪一步,便安然长眠,将这座空荡荡的武馆和沉重的传承,留给了苍玄。
如今的苍玄,已长成青年。
他依旧每日练剑,清扫武馆,守护着一个他年少时许下,却无人理解的承诺。
武城愈发凋零,他成了这座古城里,为数不多还在呼吸着「过去」空气的人。
但时代的洪流不会因个人的坚守而停歇,反而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席卷而来。
这一日,苍玄如往常般在院中练剑。
忽然间,城中各处,都在同一时间被强制切入了一个信号。
一个带着难以抑制激动情绪的声音,通过遍布世界的梦网广播,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紧急播报!伟大突破!首席织梦师团队,于深层潜意识之海中,成功锚定了一个全新坐标。」
苍玄停下了手中的剑,擡起头。
前方破损的屏幕上,展现出浩瀚星海与无数复杂图形,一位学者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那是一个浩瀚无垠的大世界,其资源之丰富,能量层级之高,远超我们之前最大胆的幻想,初步观测显示,那个世界蕴含着足以让我们织梦文明实现终极飞跃的无限可能。」
「我们将其命名为:梦想之地。」
「同胞们,一个属于织梦文明的全新纪元,即将开启,我们的未来,不可限量。」
整个织梦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沸腾。
浮空城中爆发出欢呼,无数人为这全新的未来沉醉。
凋敝的武城内,仅存的居民也走上街头,讨论震动全世界的重磅发现。
唯有苍玄,依旧静静地站在破败的武馆庭院中,再次紧握着手中的剑,继续练剑。
铁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与远方传来的欢呼,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之后,移民时代就此开启。
每一年,都有大量振奋人心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通过梦网传回:
「首批开拓者成功在『梦想之地』建立前哨城市:新希望。」
「梦想之地特有资源『灵髓晶矿』证实可极大增幅梦力纯度,我们的技术迎来新一轮爆炸。」
「基因道团队利用异界生物样本,成功发现新的进化道路……。」
每年,都有数以千万计,满怀希望的织梦族居民,通过架设起的巨型梦境传送门,奔赴那片流淌着希望的未来城市。
武城愈发空寂,连最后几户邻居也变卖了家当,加入了移民洪流。
苍玄所在的街区,彻底只剩下他一人。
最后一个邻居离开时,是一位看着他长大的老妇人。
她蹒跚着来到武馆门前,将一小包亲手晒干,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果脯塞进他手里,眼里满是慈爱与不舍:
「玄子,大家都走了……我也不再劝你,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苍玄握着尚带余温的果脯,看着老人一步三回头地登上离城的飞舰,最终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
他伫立良久,才默默转身,关上了武馆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
不久后,连维系城市运转的基础设施也停止了工作。
水电都断了,曾经流淌着能量光辉的管道和线路,成了冰冷摆设。
好在武城依山傍水,不远处就有一片清澈湖泊,千百年来一直滋养着这座古城。
苍玄便在老武馆的后院,凭藉记忆中和爷爷学来的耕种手艺,清理出一小片土地。
他砍伐藤条编织篱笆,用木头和石头制作最简单的农具,从湖边一担一担地挑水灌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当远方的同胞在「梦想之地」用全新的技术建造宏伟城市时,他正用锄头翻开带着清香的泥土。
当浮空城的居民享受灵植、灵食,他正咀嚼着自己种出的青涩谷物。
苍玄的手掌,除了长年握剑留下的老茧,又添了许多新的划痕。
生活彻底退回到了近乎原始的状态,与那个光鲜亮丽,飞速前进的织梦文明,形成了时空错位般的割裂。
偶尔,苍玄也会在午后,擦拭武馆里那些蒙尘的奖杯和旧照片。
照片上,是老祖宗与各路武道强者切磋时的英姿,以及武馆当年门徒云集的热闹景象。
偶尔,他也会漫步空城,路过记载着武城辉煌历史的古老碑文,在废弃的学堂里翻看落满灰尘,记载着织梦世界历史和诗歌的典籍。
其实苍玄想守护的,不仅是武道传承,更是这个文明曾经的记忆。
他所抗拒的,也不是文明进步本身,而是为了追逐新世界彻底抛弃过去,割断根系的狂热。
期间,战争的消息也时有传来,却总是伴随着胜利凯歌。
所有的报导都指向一个结论:织梦族的强大,足以碾压任何胆敢阻挡他们获取资源的土着势力。
优势,无可动摇。
那台用老旧晶石勉强维系的广播,成了他与喧嚣外部世界唯一的联系。
滋滋的电流杂音中,传来同胞在「梦想之地」高歌猛进的消息。
他听到同胞在异界土地上建立起一座座宏伟程度远超织梦世界本土的城市,听到那些被命名为:织梦之光、文明火炬的新技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广播里的内容,是苍玄生活中的调味剂。
当听到某座在「梦想之地」新建的浮空城,以织梦世界一位备受尊敬的古典诗人的名字命名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弧度,因为那位诗人的诗句,爷爷曾在灯下一字一句地教他念过。
远方同胞的这个举动,让他感受到文化根脉似乎跨越了无尽时空,在异乡土地上继续延续。
当广播里报导,某个他曾有所耳闻的灵能学派,在异界能量环境刺激下取得了颠覆性突破时,他也会停下挥剑,流露出认真的思索神色。
并非羡慕其力量,就像是一位远离朝堂的隐士,依然会关心天下的农桑收成。
他会下意识地评估这种新技术可能带来的影响,好的,或是坏的。
这是一种深植于血脉的本能,即便被时代抛弃在角落,他依然无法完全割舍对文明前路的关切。
但他的剑,依旧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孤独。
在晨曦微露的田埂边,在月色如水的庭院中……铁剑破空的声音,与风吹过湖面的涟漪,庄稼生长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座空城唯一的固执心跳。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无法长久。
广播里传来的消息,在后续几年悄然变调。
族人似乎在梦想之地遭遇了危机。
织梦世界本土的资源开始被快速榨取。
苍玄亲眼见证远方的山脉在几个月内被大型采矿装置吞噬成平地,曾经清澈的河流因上游的能量精炼厂而变得浑浊不堪,天空中也开始出现如同疤痕般的能量淤积云。
故乡的土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凋零。
这一年,苍玄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