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正因为此,这片地区也出现了冲、垄、围、凹、湾这类地貌。
所谓「冲」,便是两座岗地之间狭长的谷地,如同天然的通道。
而「垄」,则是指岗地之上,那如同脊背般隆起的狭长高地。
「围」是指当地百姓为了防洪和灌溉,围绕着湖泊沼泽修筑的堤坝。
而「凹」与「湾」,则更是指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洼地与河曲。
此刻,指着这一处处分割地细碎的地区,赵怀安总结道:「使相,这种被水网、丘陵和人工堤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地形,是最不利于大规模骑兵集团冲锋和穿插的。」
「而草军之中,真正能战的精锐,恰恰就是骑兵。」
「如今,他们将主力屯于此地,便是以己之短,来击我军之长。」
「我军主力,皆是精锐步卒,尤其善于结阵而战。在此等地形之上,正可依托河渠堤坝,步步为营,层层推进。如此,我军焉能不胜?」
高骈听完赵怀安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高打了多少年的仗?这种事情一眼可知,看到现在赵怀安能有这样的战术意识,他认为是合格,至少在他麾下做个步将足矣。
他先是赞许了一下:「赵大你说的不错。」
「但为将者不应只能看到表面的,更要看到内里!」
「我且问,如对方将帅不是蠢货,他们却依旧将这样一个不利于己方发挥的地方,作为决战之地?你说是为何?」
这番问话,显然不仅仅是在考较,更带着一丝提点的意味。
赵怀安沉吟了片刻,脑中飞速地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关于草军的情报串联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恍然道:「咱斗胆猜测,这并非是草军不懂兵法,而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
见赵大说到了点子,高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笑道:「哦?说来听听。」
赵怀安思索了一下,沉声道:「使相,据我军细作与俘虏口中得知,草军攻陷鄂州之后,黄巢其人,便力主整军,欲将各路票帅的兵马尽数收归中军,统一号令。」
「此事,在草军内部,引发了极大的反弹。」
「但奇怪的是,向来与黄巢明争暗斗的伪王仙芝,此次,却一反常态地全力支持黄巢。」
「两人联手,先以雷霆手段,斩杀了柳彦章等几个反对最激烈的票帅,强行推行了整军之令。如今的草军,名义上,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高骈闻言,抚着胡须,缓缓点头:「此事,本帅的幕府也有所耳闻。看来,你将真的王仙芝杀了后,反倒是让这个假的王仙芝出头了。从这人行止来看,不是庸碌之辈。威他立,但得罪人的事就让黄巢来做,是个有手段的。」
赵怀安点头,继续分析道:「正是如此!」
「但也正因为如此,如今的草军大营,看似令行禁止,实则内部暗流涌动,人心不齐。」
「那些被强行削去兵权的票帅,口服心不服者,大有人在。从前几日有人试图暗送情报,就可见一斑!」
「而这些事我等能猜到,那黄巢能猜不到?他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不敢将战场,选择在太过开阔的平原之上。」
「因为在开阔地带,一旦战事不顺,那些心怀鬼胎的部队,随时可能临阵倒戈,或者干脆一触即溃,从而引发全线的崩溃!」
「而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地形之上,各部队被天然地分割开来,即便某一处战线崩溃,也不易迅速地波及全局。」
「黄巢可以将自己最信赖的嫡系部队,布置在关键的节点之上,从而牢牢地掌控住整个战场!」
说到这里,赵怀安总结道:「也就是说,草军选择此地,并非不知兵,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是以牺牲自己骑兵的优势为代价,来换取整个大军阵线的相对稳定!这恰恰说明,他们外强中干!」
「好!好一个外强中干!」
高骈闻言,抚掌大笑,眼中充满了欣赏:「赵大,你之所见,与本帅不谋而合!看来,这几年的战事,终究让你历练出来了!」
「但却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赵怀安抱拳,向高骈请教。
高骄哈哈一笑,也不藏私,指着西面的那条宽阔的倒水,说道:「草军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骑兵优势。」
「你看,他们先是在东面的长江之上,布下了铁索锁江,断绝了我军水师西进之路。」
「如此一来,位于西面的那条倒水,反而成了他们最安全、最便捷的补给线!他们的大量船只,可以直接从鄂州出发,逆倒水而上,将粮草辐重,直接运到他们大营的后方!」
「而他们能运粮食,就能运送骑兵,甚至有这条倒水在,他们还能将骑兵任意投放在沿河各处,包括我们大营身后。」
赵怀安闻言,心中也是微微一凛。
高骈说的这个,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如果此战真的只有自己来统兵,没准还真的就要吃了这个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