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哭红了眼的部下,黄万通倏地擡起头,望向南方那片烟尘弥漫、混乱不堪的天空。
那边一支骑兵正在草军兄弟们的尸体上无情的践踏着,肆意追杀那些溃退绝望的袍泽。
而讥讽的是,这支骑兵犹在穿着和草军军袍一样的黄色。
大量失血让黄万通已经有点视线模糊了,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此刻,望着灰败的天空,他呢喃说了句:「就这样败了吗?」
然后他还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知道,从这一瞬间开始,他所为之奋战的「均平」之世终结了,那个腐朽的大唐之世,又将苟延残喘下去。
也不知道什幺人才能完成他们的志向啊!
同时,黄万通也有了心理准备,自己的生命,到此也必须结束了。
可他不想窝窝囊囊的死去。
在这片土地上,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天生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节和血性。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死亡是他人生最极致的谢幕。
黄万通不懂「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黄巢不仅是他的族长,更是他的主君。
所以他义无反顾去尽忠。
他也不晓得什幺历史评价和身前身后名。
甚至,他也不晓得,如果黄巢失败的话,或者也同样死在这场战争中的话,那他们草军将就是一群可笑的叛逆,他们也将被历史书写为一群跳梁小丑。
这些黄万通都不懂,其实甚至来说,他黄万通也不是什幺好人,他玩女人,也动辄就杀人,草军其余将领犯过的错,他一样没拉过。
但这依旧不妨碍一件事,那就是他懂「节义」。
他奋战留守,是为了全上下、同族之义。
他晓得自己这边坚守的越久,溃退到倒水边的兄弟们就能活得越多。
所以他死战不退。
现在他全了这份义后,他又看着自己麾下的兄弟们被那群叛徒像猪狗一样屠杀着,那他就要尽袍泽之义。
这些人信任他,用生命追随他,那他就要为这些人报仇!
即便他力不能支,离死不远!
因为为救袍泽是兄弟之义,至于自己快要死了,那是自己的事。
如何能因为个人的事情而妨碍兄弟节义?
他可以死,也晓得冲不过那些虎狼得志的叛徒,但纵然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背面于敌!
他可以死,却不能被人从后背杀死!
这一刻,无穷的勇气和气力灌入身体,他猛然举起手里的步槊,声嘶力竭地下令道:「死战!今日,唯有死战!」
他又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摩下那些同样陷入绝望的将士们大喊:「前面的那些叛徒杀我兄弟!我们如何能让他们从我们的后背踩过去?」
「今日,我黄万通,便要在此地,为我的兄弟们流尽最后一滴血!尔等,可愿随我共赴黄泉?!」
此刻的黄万通犹如鬼神附体,他麾下的残兵们,热泪盈眶,他们大吼着:「愿随师将共赴黄泉!」
于是,黄万通将步槊对准那边张神剑的骑兵们,大吼:「随我杀!」
「随我杀!」
就这样,仅剩下的数百草军武士,奋力大吼,举着刀枪剑戟,向着张神剑部反冲了过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化为了死兵!
黄万通麾下草将许建,朱褒,皆是草军老兄弟,此刻作为反攻的先锋,纵马挺槊,身先士卒。
许建挥舞着手里的马槊,槊剑上的血迹不曾有片刻干过。
而朱褒则在马下步战,领着另外一批人,手里的双刀不断收割着毕师铎的手下,为后续部队清扫着前方障碍。
在一片混乱的交战之中,许建的马槊脱手掉落,他已无暇捡起,便立刻抽出腰间的横刀继续劈砍。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他后面奔跑的仆人,捡起了地上的马槊,奋力递给了许建,然后自己举着一块牌盾跟着。
此人名叫阿狗,许建平素极为讨厌他,认为他面相丑陋,人又胆怯,不是因为一个村的,家里人要自己帮忙照拂,许建是绝不会将这阿狗作为自己的扈兵的。
可即便平日许建对阿狗都是不假辞色,但他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赶来参加这场带着绝望的反击,且一步不离许建的坐骑。
许建接过马槊,终于对阿狗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