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继续道:「学生细思极恐。那耿忠,利用与六爷的兄弟之情,将其诱入彀中。其背后之人,所图绝非小可。」
「他们分明是想借六爷之手,乃至……借公爷您的势,与那张飙发生冲突!」
他语气变得凝重:
「公爷请想,若今日您来早一步,听闻六爷『被害』,盛怒之下,与手持圣旨、同样寸步不让的张飙冲突起来,甚至动了刀兵……那会是什幺后果?」
蓝玉眉头猛地一跳。
他不是蠢人,刚才只是被情绪主导,此刻经柳先生一点,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那张飙,虽品级不高,但观皇上圣旨,申饬之余,却赋予其彻查军务、调动锦衣卫之权,可见圣眷正隆!」
柳先生分析道:「他就像一把皇上亲手磨利的刀,专砍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若公爷今日与他冲突,无论孰对孰错,在皇上眼中,都成了阻挠查案、甚至可能被怀疑与『养寇』、『军械流失』等大案有牵连!」
「届时,凉国公府……危矣!」
蓝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骨节发白。
他不得不承认,柳先生说得对。
皇帝对张飙的容忍和重用,超出了常理。
这疯子现在就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倒霉。
「应天府这潭水……」
柳先生望向京城方向,眼神深邃:
「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深,还要浑。有人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公爷,我们万万不可在局势未明之时,被人当枪使,卷入这漩涡中心啊!」
他看向蓝玉,语气恳切:「学生恳请公爷,今日之事,虽令人愤懑,但务必……谨言慎行!」
「回到驿站,应立即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耿忠伏诛、其心腹杀人灭口后试图自尽、以及指挥使后衙蹊跷失火、六爷被救出时已神智不清等事实,原原本本,写成密奏,火速呈报皇上!」
「一方面,撇清我凉国公府与饶州卫罪行的干系,表明立场。」
「另一方面,也要将这张飙……将其查案之『果』上报,至于其过程是否狂悖,自有圣心独断。」
蓝玉沉默地听着,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长长地、郁结地吐出一口浊气。
理智逐渐压过了愤怒。
「先生所言……有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是本将……险些中了奸人圈套。」
他承认,柳先生的判断是对的。
但承认归承认,一想到张飙那副嘴脸,他心头的火气就忍不住又往上窜。
「那张飙……区区一个七品御史,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当着那幺多人的面,顶撞本国公!他眼里还有上下尊卑吗?!」
「公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柳先生苦笑道:
「这张飙……或许正是凭藉这份『疯癫』与『不按常理』,才得以在波谲云诡的朝局中,撕开一道道口子。」
「此人……确是个厉害角色,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不能以寻常文官视之。」
「厉害?哼!」
蓝玉冷哼一声,但语气中已经少了纯粹的愤怒,多了几分难以理解的困惑:
「一个读书人,怎幺会懂得那些验尸门道?连老仵作都被他镇住了.这他娘的哪点像个御史?简直比我们这些军中老杀才还邪性!」
这确实是让蓝玉最想不通的地方。
张飙的表现,完全颠覆了他对文官的认知。
柳先生沉吟道:「此人行事迥异常人,或许……真有我们所不知的依仗。」
说完,他又看向蓝玉,语重心长道:「公爷,对于此人,即便不交好,也万不可再轻易为敌了。」
蓝玉闷哼一声,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经此一事,他对张飙的观感极其复杂,厌恶依旧,但忌惮更深。
最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蓝龙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心和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还有蓝龙那个蠢货!」
蓝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什幺狗屁的结拜兄弟,几十年的情分,竟抵不过别人的算计,将他害成了这般模样!废物!」
他骂得凶狠,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蓝龙再不成器,也是他的义子,如今变成这副痴傻模样,他心中岂能好受?
柳先生见状,也只能暗自叹息,不再多言。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只余下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响。
蓝玉望向远方,目光深沉。
饶州卫这一趟,他损失了一个义子,见识了一个疯狂的对手,更窥见了水面下那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知道柳先生说得对,必须立刻向皇帝禀明一切,撇清关系。
但同时,他凉国公蓝玉,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一笔帐,他记下了。
无论是那个幕后黑手,还是张飙那个疯子……
「加快速度!」
蓝玉沉声下令:「尽快回到驿站,准备返京!」
他需要立刻写信,一封给皇帝,另一封……给他那些散布在各地的义子和旧部。
风雨欲来,他必须早做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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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