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飙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你看,把这些已知的信息像拼图一样摆在一起,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就能拼出一个大概的、令人不安的轮廓。”
“我不过是……把这个轮廓,用一种比较刺激的方式,摆在了老朱面前而已。”
说着,张飙笑了笑,又挑眉道:“至于老朱会选择相信多少,查到哪里,那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
蒋瓛听着张飙这番‘合情合理’却又惊心动魄的推论,只觉得后背发凉。
张飙确实没有提供任何直接证据,但他提供的这个‘思维导图’,却比任何证据都更致命。
它精准地利用了皇帝的疑心,对权臣、对儿子们的猜忌。
“你……你真是个妖孽!”
蒋瓛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
张飙从一开始‘审计’就不是为了反腐。
他是要用自己这条命和那张无所顾忌的嘴,作为最大的诱饵和炸弹,引爆皇帝心中所有的猜忌和恐惧,将整个大明高层拖入一场自我清洗的炼狱!
“妖孽?”
张飙嗤笑一声:“比起你们锦衣卫罗织罪名、构陷忠良的手段,我这点基于事实的推测,简直纯洁得像张白纸。”
说完,他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蒋瓛,你终有一天会死在查案上。但死,要死得有价值,就像我一样。”
轰隆!
听到这话,蒋瓛如遭雷击。
如果说之前的‘思维导图’,让他见识了张飙的妖孽。
但最后一句话,直接窥探到了他的内心。
他根本不敢再待下去了。
这个张飙,太可怕了。
最终,蒋瓛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紧紧攥着那份供状,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牢房。
……
当蒋瓛再次来到华盖殿的时候,殿内依旧死寂。
“皇上!”
蒋瓛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句。
老朱枯坐在龙椅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平静而淡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诺!”
蒋瓛伏低身体,几乎将额头抵在地面,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微不可察颤抖的声音,将周冀的供词,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他从鲁荒王朱檀炼丹遗毒,说到秦王朱樉宠妾私下流传,再说到周王朱橚’精通医术’、’加以改良’……
最后连张飙的言论都说了出来,包括那句他会死,但要死得有价值。
而他的每一个字出口,都能感觉到龙椅方向传来的压力沉重了一分,殿内的空气也凝滞了一分。
当他说到‘要死得有价值’的时候,终于再也无法继续,深深叩首:
“臣……臣万死!此乃钦犯周冀一面之词,然其画押在此,请皇上圣裁!”
他高高举起那份供状,如同举起一道能焚烧一切的雷霆。
预想中的山崩海啸并未立刻到来。
龙椅之上,是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蒋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叹息,又像是一声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破碎的哽咽。
“呵呵呵……好……真是咱的好儿子……好臣子……”
老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悲凉和一种被至亲之人接连背叛后的巨大荒诞感。
“一个求仙问道,把自己毒死了,还要留下这等污秽东西贻害人间……”
“一个镇守边陲,却连后宅都管不住,让这等淫邪之物流传出来……”
“一个饱读诗书,精通医术,不去悬壶济世,却用来改良这等催情助兴的虎狼之药……”
老朱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
“咱朱重八……一生纵横天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没想到,老了老了,自己的家里却烂成了这个样子……儿子不像儿子,臣子不像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