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歇马是在申时初，饮马涧边，人马俱伏身痛饮冰冷山水，涧水湍急，寒意彻骨，战马饮罢抬头，扬起蹄子，甩落水滴，士卒以手掬水洗去面上血污，片刻便又整队前行。
起先是河谷间，随后是转入山间小道，再接着转上官道，这两千余骑的铁蹄声踏碎了山野的寂静，如雷霆滚过荒岭。仿佛一柄锋锐的刀锋，向着黄河，向着唐军主力的所在，急速推进。
当日头渐渐沉下地平线，李善道率军又渡过了两条溪水，前方斥候回报，前又有唐军部队时，——十余里外，河水滚涌的喧嚣声与浩瀚无边的夜色一同扑面而来，黄河终於到了！
驰马上到高坡，李善道等举目去望这支唐军部队。
见这支唐军约千余人，应是已得前方溃兵或斥候急报，知汉骑逼近，阻击的阵地大致已经结成。车辆首尾相连，权作屏障；步卒持盾架矛，列於车后；弓弩手踞於阵中高处。虽因阵结仓促，还略显凌乱，却已具备据守之势，死死卡在通往河岸的必经之路，如一堵迟滞的铁棘。
“陛下，容臣再破此障！”今日一天之中，单雄信已两为先锋，两陷唐阵，却不曾有半分疲态，反似越战越勇。他嗓音沙哑如刀刮铁石，脸颊涨红，神色亢奋，再又向李善道请战！
李善道接受了他的这又一次请战，简洁令道：“此地距河岸只十余里，唐军在岸边的主力必然很快就会分兵支援来到，此战须当速战速决！”
单雄信大声应诺，猛夹马腹，那匹神骏黑驹人立而起，长嘶声中，已如离弦之箭射出。
身后数百骑催马跟随，马蹄践起漫天尘土，直扑唐阵！
随行众骑举着的火把光芒，为单雄信的铁甲镀上一层暗红，火光在他的须发间跃动。李善道望着驰去的背影，听见他再又一次地如雷呼声：“儿郎们，随俺破阵！”
“当真是虎将也！飞将之号，名不虚传。”
李善道心中赞许，但不再多看单雄信率骑陷阵，——以单雄信的勇悍，此阵必能赶在唐援到前破之，他坐在马上，视线越过前边的这座阵地，眺望向十余里外的黄河岸边。
所望见的景象令人震撼。
宽阔的河面在夜色下浊流奔涌，涛声沉浑如如雷鸣连绵不绝。
而这时的河滩，竟亮如白昼！
成千上万的火把、风灯、篝火将数里滩涂照得通明。
焰光倒映在暗沉的水面上，碎成无数跃动的金蛇。火光中，不知多少的唐军的各色将旗、队旗在夜风中翻卷撕扯，犹如一片躁动的林海。并望见在一片近水的高地上，赫然立着一面数丈高的大纛，在四面河风与火光交织中，它招展如垂天之翼，沉稳中透着隐然的威压。
“当是李世民之旗……。”李善道目光凝注，低声自语。
他尽力地细细眺望。
遍布河滩上的各色唐旗之间，分布着密集的各部唐军将士。一两万步骑之数，在南北走向的河滩上，扯出十几里长，分作数十股，各自聚於渡口的不同地段。
有的队伍正登船离岸，舢板、渡船、筏子密布河面，如蚁群迁渡。有的在滩上列队等候，黑压压的人马拥挤逶迤，直至火光未尽之处。
以及对岸，可以望到，也燃着连绵火线，犹如星河坠地，昭示着已有相当唐军兵力脱身此岸。
喧嚣声随风卷来。
人声、马嘶声……，混杂着黄河的咆哮，织成一片十余里外亦可听到的轰响。
